我闭上眼，单膝跪地，深吸一口气。
刚过了傍晚，天已经要黑下来了。夹杂在冷空气中的雪花，落在披肩上，却没有化成水珠，反而凝结成了冰渣。
真冷啊。
我又深吸一口，吃力地站起来。工匠坊的铸铁声和呛人的煤烟味以及偶尔的烤面包香气……只有帝都这样繁华的城市才有的气息，像我那偏僻的崖关城就显得原始了……
有目的地走进一家小酒馆，在靠近烤炉的位置坐下……这粗糙的木制座位怎么会有点黏？是哪个醉鬼把啤酒打翻的？！
我等坐得暖和的时候才把头盔摘下，这个头盔很奇质，唯一用来呼吸的是两腮部的十字架形状的通风口。我也在这个时候发现所有人在盯着我看。
“这位骑士大人你要些什么吗？恐怕我这小店不太符合您的胃口。”
“没事，我在崖关城吃惯了的。”我尽力掩饰着笑容说着。
“崖关……城？”这位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把手抬到额前，开始努力地思考着什么，“崖关……莫非……您是！”
“不必加‘您’，我亲爱的朋友，是普兰！”
“噢！我就觉得您的声音我听着很耳熟呢！”
只有声音吗……我以为我没怎么变呢……
“不过……”老莱纳斯把两臂张开了，“让我好好抱抱你，我的孩子！”
我并没有回绝。“你离开了有六，不，至少七年了吧！”
“是啊，七年，我已经有……”
“二十四岁了吧！我没想错的话！”莱纳斯抢着说道。
“是呢。”
“有什么事吗，这样匆匆地回来，也不通知一声。”
“不清楚，是陛下召唤我来的。”
“最好是关于把你调回来的事情，我希望！”
“嗯……希望是这样。”
老莱纳斯这才松开了手。
“现在你刚回来，最想干些什么？”
“回趟老家，然后赶紧睡觉，连续赶了两天路，几乎没怎么睡……几乎是一边睡觉一边骑马过来的！”我说着笑了起来。
“是吗？嗯，我也觉得……算了，现在的你不再是那个令人担心的小家伙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边睡觉边骑马什么的，就算是我这帮老骨头也能做到的！”老莱纳斯一边粗野地大笑着，一边甩着胳膊。
“那就一路小心了！”
告别了莱纳斯后，我又回到寒冷刺骨的街道，莱纳斯还在店门口望着我……
“我回来了。”
……
“啊！”一个穿着黑衣长蓬的男子撞上了我，他立刻摔在了地上。
“抱歉，你没事吧。”我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
“真是够硬的。”
“什么？”
“哦，抱歉，我实在是跑太快了！”男子抓住我的手，站了起来。我感觉他笑了。
“抱歉，但我实在是赶时间……”
“没有的事，您继续上路吧！”
“您真好，先生！”
黑衣男子就这样离开了，我还没看见他的面貌（他戴着蒙面），只能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当然，黑色的影子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了。好了，我得继续赶路了。
“普……兰？”
“哎？”我立刻向声源转过头去，“奥里斯？”
“好久不见了，你也是被召来的？”
“是的，奥里斯！我亲爱的密友！”他立刻抱住我，用力拍了拍我肩部。
“没记错的话，你负责的是边霜城？”
“是啊，那个鬼地方一年四季都是雪！我现在恨透了雪啦！”
“那可不好呢！”
“对呢，就是说啊！”他叹了口气，好像是要哭出来了。
……
“那就再见了！”
跟奥里斯闲聊几句后，奥里斯就看出我的疲惫来了，所以立刻就把话题给聊死了。真是的，我们这么久不见，他肯定有很多想跟我说的话吧，即使我再累，也会硬撑着把话讲完的吧。
“嗯，明天咱在皇宫中见，当然，还有公主殿下！”奥里斯坏笑着，挥手向我道别。
“你啊……”
“那再见！”奥里斯立刻转身高抬腿似地慢跑开了，成功地躲开了我的辩论。
“嗯……”
……
街上还是充满了人群，在崖关城可见不到这样的景象，现在这个时间，唯一醒着的人除了看卫城墙的士兵和我以外，便不过是些酒鬼了。
这样的街道，繁华却令我感到烦闷低沉，我从没想到过我的生活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没落的贵族，无能的后裔，昏庸的继承者……我还是不要再想了。
嗯……到“家”了。
“咚咚！”我慢吞吞地敲了几下门，并不期望有人斤会为我打开。
“请等一刻。”门内传来了温柔的女声，同时也夹有开锁的金属碰撞声。
门开了。我用手抱住头盔，仔细盯着开门的女性，她穿着简易的便服，左手还揉着眼睛，明显是刚刚入睡却被我这不知趣的入侵者吵醒的。
女人打量起我来，从脚底到心脏前的铁质护牌，全都仔细地瞧了一遍。
“啊！失礼了，普兰大……先生！”
大……先生？
“哎，不对，普……普，普……”我感觉她要急哭了。
“就叫我普兰，还是老样子，许久不见了，艾尔娜。”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艾尔娜似乎立刻恢复了状态，“失礼了，没有想到您……你会在这时候回来……我没有身穿女仆的正式服装就来迎接您，实在是玷污了你的身份，请您惩罚我吧，无论什么我都会接受的！”艾尔娜说着就凑了过来。
好近……
“嘛，这也不怪你，是我临走时说在我不在时随便穿些什么都行，不必太在意贵族当中的规矩的，何况我也并没有事前通知你呢！哈哈！”我尴尬地笑着掩饰自己的难堪，转过头去。
“那我就进来了。”
“……哦！那我来帮您……你取下铁甲吧！”艾尔娜又立刻向我靠近，不容拒绝地说道。
究竟谁才是主人家啊。
“需要我帮你准备好热水吗？”
“不用了。”
“需要我帮您……你准备晚餐吗？”
“不，抱歉，我已经吃过了。”
“需要我帮你准备好衣物吗？”
“呃，不必了。”
“需要我替您清洗铠甲吗？”
“不用了，我明天还要用到。”
“需要……”
“不，不必了。我想去房间睡一会儿了……”
“喔，好的，我明白了。”艾尔娜好像终于停住口了。
呼～
“那至少……让我带您过去。”艾尔娜好像有些吞吐地说着。
“好吧。”
……
“请进吧！”艾尔娜打开门，伸手示意我快进去，“这里按你的吩咐，没有做任何，任何改动哦！”
为什么要强调“任何”啊，好可疑……
“嗯……是……吗？我感觉……”咦，艾尔娜的脸怎么变得红起来了，是错觉吗……
“嗯，嗯哼！那，那是。毕竟我可是最优秀的……您的仆人啊！”艾尔娜的脸变得更红了，这绝对不是错觉，绝对！
哎，她什么时候换好衣服的？
“那，那我……先退下了……”
“嗯，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
“嗯……”艾尔娜在门前停下了，“那个，普兰。”
？
“这次回来，你打算待几天呢？”艾尔娜小心翼翼地询问到。
“不清楚，也许会住两三天，说不定会待一阵子。”
“这样啊。嗯嗯～那我就先道声晚安了，主人。”
“噢，晚安，艾尔娜！”
于是房间里终于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拍了拍父亲留下的灰黑色的熊毛蓬衣，手上并没有沾染上半点灰尘……真是难为她了。
“太好了，普兰要住好几天呢！终于可以……嗯不对，不对啊，太大声了，会被听到的。”
抱歉，我得替这不隔音的门表示歉意，我全听到了……
“看临者殿下，请往这边。”宫殿门旁的侍者在向我优雅地鞠躬过后，径直带我前往王宫的议事殿堂。
说实话，宫中就连议事殿堂都设立得豪华奢侈，红色以金丝镶边的地毯和挂在大理石住上的蓝色锦旗以及各种名贵武器……我不敢想象在王宫其他装饰是有多么贵重奢华了！
“您是来得最晚的了，殿下。”身着蓝色燕尾服（还有这种颜色的燕尾服？）的侍者一边说一边带我走进宫殿，一直向国王的宝座下前进，“待会儿我们的王会从左边的长廊登上宝座，公主殿下会从右边出来为各位看临者们行礼。”说完，侍者再次向我鞠躬，优雅地伸手示意我往前走，他便依然优雅地回到宫门。
在大厅内，除了我还有五位骑士一样的人在那。
“哟，来了啊。”奥里斯向我轻轻地挥了挥手，其余四位也向我转过身来。
“这便是我们奥里斯小朋友说的看临者大人了吧！”其中一位双手插腰、两腮长满胡子的中年男子粗野地喊着，完全不优雅地狂笑着。
所有人都还没有戴着头盔，见此，我也摘下了心爱的铁盔。
“我先介绍下，这位是我们敬爱的看——临者大人普——兰先生！这位是……”
“我叫威尔斯诺克，叫我威尔斯就行了！”大笑的中年男子打断了奥里斯朗诵般的介绍，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叫我查尔斯就好了！这蛮不讲理的粗人是我的老朋友，请原谅！”
说话的中年男子，跟威尔斯的装备很相似。
“该我了吗？我是埃斯勒。”这位黑色头发的男人，就说了这样一句话，看样子他并不打算与我多交流。
还有一位……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瞧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搭理我们……
“诸君，陛下将至——”
所有人全都戴上了头盔，我也仔细观察了各人的头盔：奥里斯的头盔与我的相似，但他的两侧呼气口是剑状，，且磨损很严重；威尔斯的头盔是方形的，且面部两道突出的部分互相交叉主要呈十字架状；查尔斯的面部从眼睛那一横方向突出，中心有一道很宽的口子供呼吸和视觉；埃斯勒的则由几十个孔分布在头盔的面部；最后……不说话的那一位，则带着一个骑士专用的头盔，有点偏向角斗士的风格。
“各位看临者们，吾诚欢迎你们的到来！”
所有人都下跪了，包括我们……
“公主将至！”右方大门传来嘶吼声。
她就在那儿，向我——向我们走来。我是离她最近的看临者，此时我很想抬头看看她，已经有十年未见了吧。我就这样单膝跪地，等待她对我的行礼和祝福。
但她没有在我面前停下，而是径直走向最左边的那位没与我们说过话的家伙。
“请起，看临者大人。”于是那人便随便说了几句，站了起来。
“那么，也请您起来。”公主走向从左数排第二个的埃斯勒。
“不必多礼……”公主这样说道，还没说完，国王就开口了。
“别浪费时间了，坦蕾娅。”
“但……是的，父亲大人。”公主低下头，轻轻地说道。
“诸位都请起，我想就先由我的女儿坦莉娅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国王将手一抬，指向那位沉默寡言的“好先生”。
“是我的未婚夫，笛珀伦子爵。”
这位叫笛珀伦的子爵立刻将头盔的面罩摘下，毫不谨慎地点了点头，说道：“噢，是的！我亲爱的公主大人！我向您奉上无尽的爱和思念，我最美丽的爱人。”
我这才发现公主戴着面纱，我看不出她的表情。
“咳！请安静，看临者先生！”国王让他停下他的几千字演讲稿，“现在，我们来谈点事吧，诸位！”
“啧。”笛珀伦把头别了过去，不满地戴上面甲。
“但首先……太阳城的看临者！”
“在这，我全知的王！”威尔斯突然充满礼仪地鞠了一躬。
“巴伦城的看临者！”
“属下再此，陛下！”查尔斯突然开口了……原来如此，太阳城与巴伦城十分靠近，都为帝国的东南部小城，怪不得他们那么相似。
“卧轮城的看临者！”
“小人在此，陛下！”埃斯勒慢吞吞地说道。
卧轮城……这是哪儿……西南方的吗？
“最后……崖关城的看临者！”
“愚者于此，陛下。”
“哎！”
我听到了细微的尖叫声。
“怎么了，亚莉莎？”国王看向亚莉莎，庄重地问道。
“不，没什么……”
“是吗……好！那请诸君听吾谈一下吾召诸君的缘由吧！
一周前，吾的一名侍者被杀。”
“怎么，可能……”奥里斯小声惊叫道。
“请听吾仔细讲来。”皇帝招了下手，示意安静，“侍者的尸体旁有一封信，请允许吾在日后再讲信中内容。这封信是从北方来的……这已被证实。但此等行为侵犯了吾，不，整个国家的尊严，他们凭何敢如此狂妄！吾希望各位能替吾挽回尊严，前往北方搜查此事。”
“陛下，请允许我一问。”奥里斯插话道。
“何事？请问吧。”
“谢陛下，属下只想问关于此事有什么线
索吗？”
“嗯，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侍卫抓到了一名嫌疑犯，现在估计正在对他讯问。”
“那请允许我们前去审视。”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去……”威尔斯正要说完，却被查尔斯的手臂挡下了。
“属下赞成，陛下。”
“诸君先别急，我还有一事相求……如果可以，诸君可以明日就出发吗？”
明日……我才刚回来，未免太仓促了。看来，情况很紧急。
“是，我们看临者本来就是为此存在！”奥里斯立刻答应道。
喂喂，我还没答应呢……
“吾代国家向诸君诚表感谢！那么，亚莉莎你先退下吧。”
“……是……”公主答应了一声，便垂下头慢慢而美丽端庄地离去了。我透过头盔看着她转过长廊尽头，直到她的淡金色长发也随之消逝……
“接下来，请诸君随他前去审视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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